第二天一早, 一行人就動身去了車站。

尹萌平時不怎麽出遠門，難得出來一次，在賓館睡得並不太好。祝梨則在臨出門的時候還沈浸在跟偶像見面的興奮中, 整個人活力滿滿。

距離檢票進站還有一段時間, 幾個人找了家餛飩店吃早餐。

尹萌沒睡好, 早上就更沒什麽胃口。一整碗餛飩只吃了小半碗，便坐在一邊打盹。

齊榮去櫃臺又要了連個雞蛋餅，準備打包帶在車上，小姑娘累了的時候吃。

沒想到買好東西回來的時候，餐桌邊原本屬於齊榮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個人。倒不是陌生人，但也不怎麽讓人歡迎。

齊榮走過去的時候, 齊宏坐在齊榮的位置上, 正對著尹萌的方向, 不知道在跟小姑娘說些什麽。尹萌因為沒睡好，整個人回應得都很遲鈍，同樣遲鈍的還有她的防備心。倒是坐在她身邊的祝梨, 一副如臨大敵的戒備模樣。

齊榮走過去，把買好的餅放到尹萌跟前，看著齊宏沒好氣地問：“你怎麽來了？”

齊宏看了齊榮一眼, 也沒什麽好臉色。

“要不是瞧見白洛那小子朋友圈合照, 我還不知道你來了B市，還帶著人。之前答應我的，想賴賬？”齊宏氣定神閑, 甚至有些翻舊賬的意思。

齊榮心裏暗罵白洛那小子壞事。

之前為了幫尹萌把周伶語偷走的畫拿回來，不得已找了齊宏幫忙。那時候權宜之下，確實答應齊宏，會安排他跟小姑娘見面。但齊榮可沒想到這麽快。尹萌還小, 兩個人都沒畢業，他們的事情自己之間都還沒個定數，這麽快就把家裏人摻和進來，這叫什麽事兒？更何況，齊宏這個老狐貍，指不定跟齊如海才是一邊的，真見了小姑娘，是給他幫忙還是給他添亂？齊榮對自家老哥的信任度為負。

“這就準備走了，跟你說幹嗎？”齊榮說著，伸手把小姑娘放在沙發上的包背起來，一副這就要動身檢票的樣子。

齊宏淡淡道：“周海同的拿筆欠款……”

半句話，定身咒一般，把齊榮的動作給定住了。

齊榮不爽到了極點。

當初周伶語的事情能那麽快解決，確實是借了齊宏的力。

周伶語父親周海同在工廠裏上班，雖然確實是混到了經理的位置不假，但廠裏的效益卻早已經大不如前了。家裏尹淑梅可不管這些，自從知道他升職到處跟人炫耀，每個月找周海同要的錢也比以往多了許多。只要周海同拿不出來，尹淑梅就是一通數落，甚至懷疑他故意瞞著她拿工資在外面養人了。久而久之，周海同為了堵尹淑梅的嘴，就在外面借了錢。剛開始只借一點兒，這個月借，下個月就能還上。但貪心不足蛇吞象，雪球越滾越大，終於還不上了。

齊宏雖然還沒畢業，但早已經開始著手布置自己的產業，人脈更是天南地北。之前知道齊榮在平安鎮，就有意無意往這邊熟絡了點資源，周海同又是尹萌的姑父，事情很快就傳到他耳朵裏了。

上次周伶語能那麽輕易地把畫夾還回來，就是齊宏把周海同的債務轉到自己名下了。外面的錢是還清了，但齊宏就成了周海同的新債主。齊宏再一提到畫夾的事，尹淑梅夫妻倆一同壓著周伶語把畫夾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，甚至還被迫安排周伶語轉了學。

這些沒有齊宏的幫忙都做不成。

但幫忙是一回事，被他要挾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齊榮冷冷地看著齊宏，一臉煩躁。

兄弟倆對了個眼鋒。一個氣定神閑，一個被人捏住了七寸。誰游刃有餘，立刻顯露無疑。

“行，你們聊天，我看著。但凡你要是說些亂七八糟的事情……”齊榮語氣涼涼地威脅著。

齊宏笑瞇瞇看著自家弟弟跳腳的樣子，氣定神閑道：“我是那樣的人嗎？”

齊榮給了他一個眼神。是不是你自己不清楚？

兄弟倆一番話說得跟打暗號一般，把旁邊兩個小姑娘看得二臉茫然。

尹萌趴在齊榮耳邊小聲問：“他不是你哥哥嗎？”尹萌就是記得齊宏的名字，所以才在對方自報家門的時候輕易地就相信了，有什麽就答什麽，沒一點隱瞞。

齊榮輕輕點頭，又補了一句：“但他可不是什麽好人，回去跟你細說。”

尹萌眼睛微微瞪大，腦海中瞬間浮現出種種兄弟反目、互相攻訐的豪門戲碼，再看向齊宏的目光立刻變了幾分，戒備之外仍有幾分猶豫……雖然齊榮都這麽說了，但他看著不像是壞人，而且看他們兄弟倆的相處，也不像是關系那麽不好的樣子。

齊宏把齊榮這戒備的動作全看在眼裏，也聽見了他給小姑娘說的那些話。齊宏無語地瞧著自家弟弟。為了防著自己，竟然能當著自個兒的面在小姑娘跟前造謠，他這個弟弟真是為了護著這丫頭，無所不用其極了。

不過齊宏沒打算在這兒多耽誤時間。

“我趕時間，就不多聊了。”他說著，已經起身。

今天這趟過來，本來也就只是想見見這個把自家弟弟馴服的小姑娘。他只是太好奇了，自家那個桀驁不馴的弟弟去了一趟平安鎮，緣何就能在一身尖刺底下生出柔軟來。真見著尹萌，他倒是明白了。

也只有這樣的性格，才能讓齊榮上心。

“留個聯系方式吧？”齊宏走到尹萌面前，拿出手機。

尹萌眨了眨眼，在猶豫要不要拒絕。

齊榮已經搶先道：“聯系什麽方式，你倆需要聯系嗎？”

齊宏笑了笑。

他看著小姑娘，輕笑道：“沒別的意思，就當是多交個朋友。萬一以後……有用得上的地方，可以直接找我。比如，這家夥欺負你的時候。”

這話一說出口，幾個人都忍不住一笑。

明眼人都看出來了，這兄弟倆感情不僅不差，還非常好。

尹萌把手機伸到對方面前，掃了二維碼，“滴”的一聲 ，加上了對方的好友。

齊宏處理完驗證信息，獲勝似的朝齊榮晃了晃手機。

齊榮不屑道：“等這個機會，下輩子吧。”

齊宏輕笑一聲，沒再跟他貧。

“最近爺爺身體不好，你有空多問候兩聲，老爺子平時最惦記的就是你。”

齊榮關於這件事沒半點異議，點頭應下了。

齊宏正準備走，卻又想起來什麽，回頭看向齊榮。

“對了，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，”齊宏壓低了聲音，意味深長道，“楊彩鳳被安排到外面工作去了，是個穩定不容易出岔子的閑差，福利還不錯，就是不怎麽會來B市了，連帶著她弟弟，以後也不會再在B市圈子裏露面了。這件事……爸處理得不能說完美，但也算是給了你一個交代。你也見好就收，給他一個臺階下。”

聽他提起這件事，齊榮原本已經稍稍含著笑意的眸色重新冷下來。

他冷哼一聲，整個人氣場都不同了。仿佛給人戳到了自己的逆鱗，無論如何都不肯讓步。

齊宏還想再說什麽。

尹萌輕聲開口道：“我們的車到了。”

不遠處確實響起了檢票的聲音。

齊宏看了小姑娘一眼，輕輕一笑：“行，不耽誤你們時間。路上註意安全。”他說完也轉身走了。他的車比尹萌她們的還早十分鐘進站，為了多說這幾句話，他檢票的腳步都有些匆忙。

尹萌仰頭看著齊榮：“我們也走吧？”

齊榮輕輕點頭。

三個人一路進了站，氛圍都沒再像先前那樣輕松了。

直到在座位上坐下，尹萌看著齊榮都有些神色低沈，顯然還在想齊宏之前的那番話。

她頓了頓，隔著因為車上冷氣太足而裹在身上毛毯，伸手碰了碰齊榮的手背。

“不開心嗎？”她輕聲問。

齊榮原本冷著一張臉，臉色低沈。手背被她隔著毛毯戳到，第一時間反手抓住了她的。

大手把小手包裹住，幾乎沒有一絲難度。中間隔著輕薄的毯子，仍舊能把彼此的指節、指縫感受得一清二楚。

被他握住的觸感太強烈了！

尹萌整個人瞬間僵住，擡頭去看他眼睛的時候，又是緊張又是慌亂。

“你你……你松手……”

齊榮輕輕笑了一下。

隔著毛毯輕輕揉了兩下，這才戀戀不舍的松開。

“剛剛是有點，不過現在好了。”

他這會兒才開始回答她先前的問題。

尹萌已經沒有半分腦容量去思考這句話了。

她臉頰通紅，飛快的在椅子上轉過身，只把後腦勺留給齊榮。

“流氓。”她小聲說。

另一邊的齊榮心滿意足地勾了勾嘴角。

……

當天晚上回到家，尹萌一個人坐在院子裏乘涼的時候，齊榮才過去，跟她把之前在B市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說了。

說起來，還是因為楊彩鳳。

齊榮母親去世得早，兄弟三個人一直跟在齊如海身邊長大。齊如海空有一身本事，半點不會照顧人。早年在部隊裏叱咤風雲，回家教育孩子也就拿出部隊裏那一套，兄弟幾個練出了一身腱子肉，家裏卻少了女性的溫柔。就是這，給了楊彩鳳可乘之機。

楊彩鳳當初原本只是齊如海招進家裏的保姆，只是後來照顧兄弟三個人時間長了，家裏又沒有女主人，漸漸的地位就高了。不僅每個月在齊家拿的薪水不少，還把弟弟也接過來在B市念書，就安排在齊榮所在的學校。日子久了，是人都會生出貪念的。楊彩鳳對齊家太太的位置動了心思，好幾次趁齊如海應酬喝醉回來的時候自薦枕席，雖然被齊如海及時拎出來了，但不小心被齊榮看見了。同樣看見了的，還有楊彩鳳的弟弟楊春旺。

楊春旺從小在村裏長大，家裏沒什麽條件，念書又不認真，只知道自己姐姐在B市過得好，還把自己也接來B市了，頓時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了。來了B市以後，他看見自家姐姐從齊如海房間裏出來，心裏有了計較。他向來瞧不慣齊榮在學校裏萬眾矚目的風光，便四處吹噓，說自己姐姐跟齊如海在一起了，齊榮現在再怎麽牛逼，將來也是要管自己叫小叔的。

消息傳到齊榮耳朵裏，這誰能忍？

齊榮找了個人最多的課間，把他一路從教室拖到操場，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他一頓胖揍。最後人被拖去醫院的時候，聽說折了一只胳膊一條腿，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。也就是齊榮從小跟著齊如海在部隊裏頭沒白練，揍得都是些又痛又不傷及要害的地方。

只不過事情傳到齊如海耳朵裏，父子倆矛盾鬧得不可開交。齊榮故意不好好考試，成績排名一落千丈，看在齊如海眼裏更是窩火。這才有了齊如海後來的釜底抽薪，直接把齊榮送到平安鎮來著一番操作。

齊榮這麽長時間一直悶在心口的事，終於有一天，痛痛快快地說了出來。一直悶在心口的濁氣也有了疏散的通道。

“現在才知道把那女人送走，早幹嘛去了？”齊榮想起來齊宏今天說的那些話，面上心裏都只有冷笑。

尹萌安靜了很久，輕嘆一聲。

“怎麽了？”他看著小姑娘，輕低問。兩人剛好背著光。陰影裏，看不清她的表情。

尹萌眉頭輕垂，好半晌才小聲道：“我只是在想，如果阿姨還在世，一定希望你跟齊叔叔都能好好的。”

齊榮聽著小姑娘的話，心臟如同被重擊一般，猛地一酸。

氣氛一時間停滯住一般。

尹萌眼眶發澀。

她從小沒有母親，後來又失去了父親。所以更加明白，親情是要被好好珍惜的。但同時，她也更能理解，齊榮此時的心情

尹萌站起身，擡手輕輕拍了拍齊榮黑色的頭發，低聲道：“不難過呀。以後都會好的。”

空氣安靜了片刻。

齊榮緩了緩，擡手把小姑娘手拿下來，放在手心裏輕輕握了握，又很快克制地松開。

“你拿我當大黃哄嗎？”他故意打趣道。

尹萌抿唇笑了笑，認真道：“當然不。我怕大黃怕得要死，但是我不怕你。”

……

高二開學，尹萌幾人選了一模一樣的課，連座位都還跟上學期坐得一樣，以至於祝梨都忍不住驚訝道：“這就高二了嗎？怎麽一點實感都沒有。”

尹萌則笑著說：“還能在一起，真好。”

高二的課程緊了很多。

與此同時，競賽班的忙碌卻沒有絲毫讓步。

饒是齊榮這樣之前游刃有餘的選手，到了高二，兼顧平時的學習和競賽班也比之前多用了幾分力氣，更不要說其他人了。

周一的時候，一個競賽班同學的家長出現在校長辦公室，大喊“錦華高中只要名譽不顧學生成績，強行搞什麽競賽班，造成學生成績下降，得不償失！”

這位家長來的時候還帶著設備錄了視頻，同時還聯系了不少家平安鎮甚至平安市的致命媒體，一舉把事情鬧上了平安鎮新聞頭條。

仿佛一顆石子掉進平靜的湖面上，蕩起一圈圈漣漪。

那位家長後來被校長安撫著，親自送出了校門。

其實陳柏和的競賽班原本就是進退自由的，是學生自己想在競賽上一展頭角，但家長認為學業為重。雙方起了沖突，家長勸不動孩子，只好鬧到了學校。學校迫於壓力，當然答應了讓孩子從競賽班退出。但家長的事情好解決，錦華高中競賽班卻仍是被各方媒體推波助瀾，吊在了風口浪尖上。

齊榮知道消息的時候，表情明顯凝重了好幾分。

陳柏和教授向來器重他，他也一直很敬重這位年齡大心卻不老有有學識的老教授。這一次，不僅競賽班變成了輿論的中心，陳柏和教授也成了媒體人攻擊的靶子。各種關於“學業和競賽孰重孰輕”“要競賽，還是要高考？”之類的討論文章中，都把陳柏和教授的照片放在了上面。仿佛他已經成了“競賽黨”的代表人物，而且是以壓榨學生正常學習時間為代價，強迫別人搞競賽。

晚上回家的路上，尹萌問齊榮：“最近外面的輿論這麽嚴重，對陳教授的競賽班有影響嗎？”

齊榮搖了搖頭：“不知道。”

輿論的表面是競賽和高考之間的博弈，但其背後更是多方勢力的角逐。雖然不清楚事情的幕後推手，但大概是陳柏和的競賽班觸及了什麽人的奶酪，家長的事才會被人借題發揮，鬧成現在這樣打的局面。這件事爭執到最後，獲勝的未必是最占據人心的一方，但一定是背後利益角逐成功的一方。

成年人的世界，不外如是。

陳柏和這樣一心搞學術的教授，要在這場名利場中獲得勝利，難。

尹萌看出來齊榮心情不佳，沒有再多問。

晚上的時候，齊榮接到了齊如海的來電。

大概因為尹萌之前的那番話，齊榮這次沒有直接掛斷，而是按下了接聽鍵。

這還是父子倆這麽多年來，第一次心平氣和地通話。

“你在平安鎮上還好嗎？”齊如海例行問候一般的開場白，齊榮都已經習慣了。

齊榮“嗯”了一聲。

齊如海又問了幾句學習和生活相關的問題，最後提到最近輿論中心被翻來覆去討論的競賽班的問題，終於被齊榮打斷了。

“找我到底什麽事？直說吧。”他們倆不是喜歡兜圈子的人，直來直往更適合他們。

齊如海多年不曾被人打斷過，頓了頓，才繼續道。

“你在平安鎮呆太久了，是時候回來了。”齊如海緩緩說著。他語氣平穩沒有絲毫情緒，卻同樣的，也沒給絲毫反駁的語氣。輕飄飄的一句話，已經決定好齊榮的去留，不容駁斥，不容拒絕。

齊榮捏著電話的手指緊了緊。

“我不。”他低聲說著。

不等那邊再說任何一個字，他徑直掛斷了電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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